徐砚像是僵化成了石，他起的脊背原本坚不屈，却因为阿透着苦涩的哭声渐渐弯了下来，那不知弯曲的膝盖，也缓缓失去了尊严。

        徐阿还在磕，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最乱、最可怕的时候，她那爱干净爱读书的儿子，笑眯眯说着等国家好了就去当教书先生的儿子，被人摁在粪水桶里满秽物的淹死了，什么尊严什么面，连命都没有啊，要尊严面什么？

        徐阿哭得令人心酸，那些个原本还叫嚣着要赶徐砚走的人，也讪讪闭了嘴，但像二麻子这种人只想看徐砚下跪：跪呀！跪下来认错啊！你们这种地主阶级的毒瘤、坏种，就该跪在劳动人民面前！

        孟卫国父子俩在这样的声浪中表情逐渐变得冰冷起来，徐砚则像一块石，站在原地，仿佛不会说话也不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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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渐渐形成了一把徐砚赶出村子的声浪，尤其是挨了揍的这十几个，其中二麻子叫得最大声，他的眼神充满恶意，恨不得徐砚立刻就死了才痛快。

        砚哥儿不能出事，砚哥儿绝对不能出事！只要砚哥儿能活着，她这把老骨就是豁出去不要又如何？

        明明是大中午，热得上出汗，徐砚却感觉浑如坠冰窖，他觉得自己能反抗，打得过，就能得到尊严并不是的，他不拥有这个东西，他永远都是下贱的坏分子，永远都要低人一等。

        徐阿怕死了再来人把孙子也抓走，儿子被带走时就是这样的，干干净净的走，死不瞑目的回，村民们不许儿子入坟，徐阿只能一边哭一边在山脚下挖了个坑，把人埋了进去，而新社会开始后破四旧除四害，不许烧纸，徐阿夜夜梦见满污秽的儿子喊着冷、喊着疼。

        小高跟哒哒哒走近，到了徐砚跟前，乡巴佬土包子低着不敢看她，一点骨气都没有，宋早早撇了撇嘴，高跟鞋的脚尖踢踢徐砚的膝盖：还不起来，你爱跪就跪，别让跟你一起跪。

        他发火的样子十分可怕，还在喊赶徐砚的人纷纷闭了嘴，又是不满又是畏惧。

        老人家猛地磕起来，孟卫国见状暴如雷：你们一个个是要把人给死吗？谁给你们这么大的权力？都给我把嘴闭上！

        眼看徐砚就要跪下去，孟长安面不忍，却也知自己不能阻止，他现在阻止了，村民们会更看不惯徐砚，以后他还会吃更多的苦。

        没错！把他赶出去！把他赶出去！我们北山村的名声就是让他给祸害了的！

        她伸手胡乱打着孙子，一边哭一边说：快跪下来啊！快认错啊！快跟大家伙说对不起，说你错了！徐砚！徐砚！

        说完也不徐砚听不听，啪的一声收起伞，用尖端狠戳二麻子的口：要我问你几遍？你是什么东西？能代表劳动人民？哑巴了？不知回话？

        这时徐阿终于赶来了，有好心人告诉她说徐砚跟人在沟渠地打架，她吓得够呛，隔得老远就听见有人喊把徐砚赶出去，老人家手脚都开始哆嗦，她颤巍巍地走过来，扑通一声跪下：我替徐砚给你们赔罪了！是我没把徐砚教好，求求你们再给他一次机会，我保证会牢牢教他，绝对不会让他再错事了！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孟卫国额青暴，他恨自己无能，也恨这世把人变成狗，更恨这些耳不清目不明的愚昧村民。

        儿媳妇受不住这刺激悬梁自尽，就留下还在襁褓中呱呱而泣的砚哥儿，她一个死老太婆，抱着砚哥儿挨家挨敲门跪求给点米汤，吃了不知多少闭门羹，才将孩子拉大。

        徐砚的膝盖弯曲下来，他先是单膝跪地，眼看另一条也要跪下，二麻子满脸得色，一清脆的声音传来：跪什么跪，你是什么东西，就能代表劳动人民了？

勒着嗓子喊，像他这种坏分子留在我们北山村就是个祸害！把他赶出去！

        徐阿想起这些，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下跪算什么，磕算什么？比起能让她的孙儿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回答我呀，你是什么东西，能代表劳动人民？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只有徐阿的哭声在空中传扬。

        徐砚心猛地一震，孟卫国亦是瞳孔骤缩，所有人有志一同地看向声音来源，着大红色布拉吉的宋早早像贵的牡丹，撑着她的小阳伞，满是轻蔑地看着二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