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悄无声息地过他沾满点屑油光的脸颊，砸落在手心里紧攥的、沾着油渍的纸条上。

        朋友？！

        伊莉丝深一口气，脸上的轻松褪去，神情变得异常认真。她后退一步，对着玛格，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城堡后勤的院落像个巨大的、漉漉的蜂巢。

去抓起了那张纸条。

        雪白的纸页上染着几点碍眼的油渍，一向有洁癖的他此刻竟浑不在意。他急切地展开纸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心脏在腔里擂鼓般撞击，男孩的目光贪婪地扫过纸面——然而那里只有一行字：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捶打衣物的闷响单调地重复着。

        “若是专程来看我落水狗的狼狈，”

        水花溅上她疲惫而麻木的脸。

        “谁要跟你朋友！”

        “打住。我知你要说什么，无非是些风凉话。”

        她咬着牙，腰背直了些，额上沁出的汗珠混着溅起的水滴落，她抬起手背抹了一把，拿起一旁沉重的实木棒槌，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捶打着摊在石板上的床单。

        他低吼一声，猛地将纸条攥紧，成一团，手臂高高扬起，作势就要狠狠掷向墙角。然而，手臂在空中僵持片刻，最终却颓然落下。

        玛格的动作顿住了，只一瞬，又恢复了捶打，力似乎更重了些。

        目光从纸上那行刺目的字，缓缓移到桌上那盘逐渐失去热气的点心。一混合着委屈、不甘和自暴自弃的情绪汹涌而上。

        “本来呢，”伊莉丝极其自然地走到玛格边，挽起袖子，伸手帮她把床单的另一从桶里捞起，水珠沿着她结实了些的手腕落，“我是打算叉着腰，先仰天大笑三声，再好好数落你一番的。毕竟你这人吧，啧啧，嘴巴刻薄，眼神儿挑剔，还总爱挑我的刺儿。”

        大大小小的木桶挤挤挨挨地排列，里面泡满了深浅不一、堆积如山的各色衣物。浆洗衣物的妇女们穿梭其间，佝偻着腰，奋力捶打、搓、拧绞，水声哗啦，拍打声沉闷着此起彼伏。

        空气里弥漫着烈到刺鼻的皂角与劣质碱水混合的气味，几乎盖过了晾衣绳上布散发出的气，漉漉的地砖上映着一片片灰蒙蒙的天光。

        两人合力拧绞着沉甸甸的布料，水哗啦啦回桶里。

        男孩愤似的抓起两块点心，看也不看，一脑儿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酥脆的外如雪片般簌簌落下，沾满了华贵的衣襟，他也顾不得，用力咀嚼着，糊不清地嘟囔：“谁稀罕跟你朋友……本少爷才不稀罕呢……”

        良久，玛格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心里应该也猜到了吧？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穿着这衣服，干着这种活计？”

        方才看到点心时的失落瞬间被这行字化成燎原的怒火，直冲，一难以言喻的抽痛感在腔里炸开。

        像一盆冰水兜浇下。

        伊莉丝平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断。

        莱纳斯颓然跌坐回椅中，紧握的拳缓缓松开，将那皱巴巴的纸团一点点、近乎小心翼翼地又一次在手心里抚平。

        玛格穿着灰扑扑的布侍女服，仅剩的右臂正费力地将一件饱了水、沉重无比的床单从硕大的浆洗桶里拖拽出来。

        “不过嘛，”伊莉丝了口气，侧瞥了玛格一眼，眼神复杂，“看你落魄成这副样子，本姑娘忽然就……心了。”

        “首先，我歉。为过去的事，为我曾经带给你的伤害……还有，”她的目光落在玛格空的左袖上，声音低沉下去，“这个。我知这句歉迟到了太久，也轻飘飘的，可能一文不值。所以——”她直起，目光坦然迎上玛格那双沉静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鼓足勇气，语速飞快地说，“你想让我怎么谢罪，尽开口。”

        “你来之前，”

        女人直起酸痛的腰，重重了口气。视野里，突兀地闯入一双与这腌臜环境格格不入的、得锃亮的廷小羊鞋。

        我们朋友吧？

        “围猎那晚，”玛格一字一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伊莉丝眼底，“你被绑进山……消

        两人沉默着一起将拧干的床单抖开，挂上高高的晾衣绳。玛格在布围裙上蹭了蹭漉漉、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刚想反相讥，伊莉丝却抬手制止了她。

        浑浊的污水四溅开来，不可避免地溅到她早已半的袖口和糙的衣料上。

        她也没抬，声音冷过冰窖里的石，棒槌再次重重落下，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就尽情笑吧。这里的活儿，不到天黑可干不完，你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