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在肚上，淚水浸濕了繡枕。

        隆冬時節，程老夫人秘密來訪。老人家摸著柳煙圓潤的肚子，喜得直念佛。臨行前，老夫人屏退左右，從懷中取出一封信。

        "少夫人怎麼會的揚州曲子？"青杏好奇地問。

        嬰兒響亮的啼哭劃破黎明。產婆喜氣洋洋地報喜："是小少爺！"

        穀雨這日，柳煙在陣痛中掙扎了整整六個時辰。產婆說胎位不正，一盆盆血水端出去，換來老夫人派來的醫師。當撕心裂肺的疼痛達到頂峰時，她恍惚聽見程硯秋的聲音在耳邊說"忍一忍"。

        信箋上是程硯秋熟悉的筆跡，力透紙背的"安好"二字後，墨跡突然湮開一片，像是寫信人曾在此處久久停頓。柳煙盯著那團墨漬出神，彷彿看見程硯秋懸腕躊躇的模樣。信中輕描淡寫地說著正在幫忙處理林家事務，今年怕是無法分前來探望兩老和嫂嫂。在信末例行公事般的問候中，夾著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碧梧山莊的海棠，想必開得極好。"

        程老夫人得知得孫，立刻派人送長命鎖。純金打造的鎖片上刻著"程"字，卻不敢堂堂正刻上孫兒的名字。柳煙給孩子取名"懷謙"，取"懷瑾握瑜，謙謙君子"之意，卻無人知曉她心底那個隱秘的念頭："懷"與"硯"同韻。

        柳煙虛弱地接過襁褓。新生兒紅皺的小臉上，依稀可見程家特有的眉眼。她輕輕觸碰孩子柔軟的臉頰，突然淚如雨下。這孩子笑起來時，竟有三分似程硯秋。

        自那以後，柳煙開始親手縫製嬰孩衣物。細軟的棉布裁成小衫，繡上如意紋；兔鑲邊的斗篷，綴著銀鈴鐺。青杏笑她準備太早，她卻總說時日如梭。只有她自己知，她是怕等孩子出生後，就再也沒有理由沉浸在這般溫柔的期待裡。

        春風拂過，落花如雨。柳煙站在紛飛的花中，想起那人信中所問。原來他早就知她會住在這裡，原來他一直都明白她看海棠時在想什麼。

        開春後，柳煙的肚子已經大到行動不便。她開始整日靠在臨窗的貴妃榻上，望著院中那株梨樹發呆。滿樹梨花如雪，讓她想起那個月夜，程硯秋翻窗而入時帶落的碎玉般的花。

        "硯秋從揚州捎來的家書。"老夫人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聽說林家子女正在搶奪家主之位，硯秋怕是忙得焦頭爛額。"

        兩年時光如白駒過隙。返程那日，柳煙將亡夫牌位仔細包好，卻把程硯秋那封燒剩半截的信藏在了貼的荷包裡。當馬車駛過碧梧山莊的海棠樹時，她突然要車夫停下來。

        柳煙將信紙湊近燭火。火舐紙角的瞬間，她鬼使神差地縮回手，最終將信折好藏入妝奩暗格。那夜她輾轉難眠，腹中胎兒似乎感知到母親心緒，不安地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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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子裡的柳煙常抱著懷謙坐在海棠樹下。春風拂過，花紛紛揚揚落在嬰兒嬌的臉上。她會輕聲哼唱揚州小調，那是程硯秋某次情動時，在她耳邊哼過的曲調。

        馬車緩緩駛向程府，駛向那個沒有程硯秋的深宅大院。柳煙摸出荷包裡的殘信，輕輕一揚手，碎紙如蝶，隨風散入春泥。

        "走吧。"她最後望了一眼滿樹繁花，轉上車。懷謙在她懷中咿呀學語，生生地喊出"娘親"。

        柳煙垂眸不語，只是更緊地抱住懷中的孩子。懷謙在她懷裡扭動，小手無意識地抓住她一縷青絲，就像那人在情濃時，總愛纏繞她的髮梢。

        產期接近時，柳煙夜夜被惡夢驚醒。有時夢見血泊中的亡夫，有時夢見程硯秋抱著女兒冷漠轉。最可怕的是那個反覆出現的夢境：她生下的孩子沒有面孔，而當她驚恐地看向銅鏡時，發現自己也成了無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