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不是什么充满了羡慕与托付的祝福，恰恰相反，那是一种笨拙而暴烈的赌气。那句话里的每一个字母，都在用一种华丽而别扭的姿态，尖叫着嫉妒与不甘。

        短短一句话，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

        一瞬间，天旋地转。她过往十几年的记忆，像被投入熔炉的胶片，开始扭曲、变形、燃烧。那些她曾经深信不疑的、关于卡斯帕“冷漠”的证据，在这一刻，全变成了他“嫉妒”的佐证。这是一场对她整个认知系的、残酷的追溯与重写。

        是的，这是他好几周前亲手给予她的自由。是的，在将那艘船的权限转给她的时候，他早已为这一刻，预演了无数次最坏的打算。他告诉自己，他可以接受，这是他计划的一分。但那只是理智上的，这几周的温存，那些他从未奢望过的、她在他上落下的、带着羞耻和无奈的亲吻。那些她在他近乎于无赖的索求下最终默许的笨拙的回应，都像一场过于美好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残忍的傻瓜。但是事到如今，这句别扭的发却成为了最后的答案。

        “艾拉瑞？”

        这段被她当作少年趣闻的无足轻重的记忆，此刻却变成了唯一能够解读这份信纸的密匙，在她不知的过去的无数个瞬间里。这种认知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恐怖的被纵的宿命感，仿佛她此刻的发现就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那个笨拙的少年无意中设定好了一样。

        某些时候他紧绷的、从不看她的侧脸――确实是害怕只要一转过，他那双还未学会完全掌控情绪的眼睛，就会出那份充满了少年式别扭的、狼狈到近乎可怜的占有。

        信纸上的手写极其优雅，却也完全陌生，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几个特定的笔锋与转折――一个骄傲到近乎傲慢的上扬收笔，一个因下笔力过重而略微渗透纸背的墨点――一段被她自己都遗忘了的尘封的记忆却出现了。信纸上并不是任何一种公共字，这是卡斯帕的字，是他在十五岁那年被礼仪老师强迫着关在书房里练习了整整一年的字。她还记得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因为写不好这种繁复的字而气急败坏地摔坏了好几支价值不菲的钢笔，艾拉瑞曾看过他紧锁着眉与那些不肯驯服的字母搏斗的愤恨的脸。

        那天晚上，当卡斯帕像往常一样，端着一杯温热的牛走进她的房间时――这个行为本，也是他策略的一分，一种通过日常重复关怀的姿态来构建依赖感的策略――但是他看到的是一个早已收拾好了所有行的平静得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的艾拉瑞。

        【那就回到你那个有的地方去吧。】

艾拉瑞极其缓慢地近乎屏息地将其展开，仿佛在拆解一枚不知名的炸弹。当她的目光，及到纸张抬那个漂亮、充满了力量感的花签名时――卡斯帕――艾拉瑞的呼停了一下。房间里的光线、空气的动、远隐约的声响，一切感官知觉都在瞬间向内坍塌，她的整个世界被压缩成了那几个由墨水构成的字母。

        她的边放着一个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的行李箱。那是她刚来庄园时带来的唯一的行李。她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走的时候也同样不带走任何东西。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卡斯帕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要离开，艾拉瑞要永远地离开。这个念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刺穿了他用这几周的温存，为自己编织起来的那个名为“她不会走”的自欺欺人的梦境。

        【艾拉瑞：】

        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她和卡斯帕是如此的相似。他们都是孤独的、没有的、被困在这座华丽的冰冷的庄园里的囚徒。他们的拥抱，他们的亲吻，他们的相互藉：那只是两个同样害怕寒冷的囚犯，在漫长的无望的牢狱生涯里，相互依偎着从彼此上汲取那一点点可怜的微不足的温。但那不是自由，永远都不是。而他那个十五岁的孤独的少年，其实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给了她最后的答案。

        当她兴高采烈地向他描述着维里迪安的未来时，那个沉默的少年――他的沉默不是漠不关心，而是因为嫉妒而导致的生理失语――他学着她的动作，却十分用力地修剪着蔷薇枝叶、剪刀发出清脆“咔嚓”声。那时候艾拉瑞看着他的动作几次开口说这不需要您来，但是他还是把暴力转嫁到伤害植物的方式，来模拟、来预演他无法说出口的、想要将她的“梦想”连同那个名叫“瑞安”的影子一并剪碎的愤怒。

        【那就回到你那个有的地方去吧。】

        艾拉瑞看着那封信，看着那一句充满了羡慕和某种托付意味的句子。她终于想起来了。这大概率不会是卡斯帕写给她的信。这很有可能只是他十五岁那年因为练习字而随手写下的一段废稿，后来被她当成普通的废纸收了起来了，用来垫她那只总是漏墨的廉价的钢笔。然后就在这漫长的充满了纠缠和怨恨的时光里被她彻底地遗忘了。

        卡斯帕端着牛的手，在那一瞬间僵了。那只骨瓷杯在他手中，仿佛突然有了千钧之重。他沉默了几秒，还是忍着恐惧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