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如串，从檐角淌下，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沿上，或是往来雨夜里，旁有个咋咋呼呼的人在旁，听她一张嘴叽叽喳喳的，从不觉得雨声嘈杂。

        燕归不懂，不懂它的勇气从何而来，亦不懂自己为何会被这双眼睛毫无威慑力的眼睛震住，一动未动。

        可惜这到底是什么，当时的他并不明白，金蚕老翁也从未教过他。

        它不顾被卡住的脚，伸长了脖子，叼住了他的，那双乌溜溜的眼巴巴望着他，像是无声的乞求，求他不要过去，不要伤害那只母鹿。

        它们那么弱小，又那么勇敢，他心脏一阵紧缩，像是被什么隐秘的、他也曾渴望的，却难以寻觅的情感给击中了。

        她既接受了他以鲜血炼就的蛊，便再难逃出他的手掌心。

        那母鹿型比崖下这只也大不了多少，却是拼命昂着脑袋，黑黝黝的眼睛满是焦急之色，只顾声嘶力竭地冲他喊叫，像是妄图凭借着区区叫喊将他吓退。

        自己都要死了，却总有心思担心旁人。

        母鹿嘶声未停，它在边缘徘徊许久，终于鼓足勇气，以无角的殊死一搏般撞向他。

        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只是觉得怪异，好生奇怪，为何那样孱弱的小东西，也敢拦他？为何方才还怕得瑟瑟发抖的小东西，竟能生出这样的胆气？

        他木般抬手，从怀里摸出了一物，方才外瓢泼大雨说来就来，他怀中油纸包的荷叶鸡未沾半点水汽，只是爱吃的人不见了踪迹。

        苗疆十万大山，林中亦是多雨，但来时总是着急，水讯匆匆，像天公作了怒，一连要泼洒半月，总也下不完，若要不巧逢上雨季，那阴云连绵的天，更是一眼都望不到。

        那样轻的力，岂能拦得住一个半大少年。

        为何为何……目视着那双幼鹿稚的眼，他有太多疑虑。

        今天么，他点亮了烛台，烛火下少了一影子，只留少年一人听着雨声敲窗，从未觉得这样烦闷，心里也像突然空了，分明一下下动着，却有什么转眼就抓不住了。

        是年，燕归因寻虫被困于山中。

，实在少见。

        他勾紧手中的红线，笛子在他手心打转，随即出一尖锐的哨音。

        天边雾气蒙蒙，淅淅沥沥的雨，像氤氲在她眼角未落的泪水。

        不足为惧的东西，他想。

        是一幼鹿，正匍匐于临岸，近了些看，那小鹿右足被顽石卡于崖底，难以动弹，只一双漉漉的大眼睛，又怯又惊地望着步步近的少年。

        巧逢雨季，不过半旬，山中已是瘴气弥漫，难见活物踪迹，燕归途经一百丈鸿沟，忽而听见潺潺瀑之下，有几声呦呦鹿鸣，这几日雨水过密，不易捕捉活物，他仅靠草木果腹，而今听得几声鹿鸣，他不由得起了一分杀念。

        既然敢上门来送死，断没有放过的理。

        可偏偏，燕归停下了脚步。

        他方一抬，脚步便停滞了，有什么勾住了他的。

        它那样弱，如一尾蜉蝣，静静飘在临岸边，只消他一抬手，便会陨命当场，沦为他人口粮。

        到崖底时，那鹿鸣已孱弱到微不可闻。

        燕归后退一步，他有些怔怔地望着这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鹿，母鹿正安抚般舐着幼鹿的，幼鹿依靠在母鹿怀中，轻声呦呜。

        他回过去，是那只幼鹿。

        燕归转了手，抬要向那母鹿走去，雨季悠长，既要存粮果腹，挑个型稍大的，也能捱过更多时日。

        他远眺着窗外，烟雨朦胧里，那双怯懦的鹿眼与这数月以来，夜夜伴他侧的、懵懂却坚定的双眼重叠。

        燕归垂眼，将要下手之际，不远传来一幽哀嘶喊，他寻声望去，一鹿从林中跃出，定睛细看，瞧着像是一母鹿。

        那几乎嵌入骨肉的血线微微颤了颤，指向未明的远方。

        从前他不明白那只鹿，如今也不明白她为何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