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不敢怠慢，紧紧相随。

        登上山坡，居高临下，顺势迢望，张行却又整个怔住。

        无他，午后阳光下，苦海波澜微动，拍打着嶙峋的两岸，而庞大的巫族营地也正在最后的登船准备……可能是意识到不可能在等到那些丢失讯息的小落，巫族营地里开始杂乱的放火……烟尘，一开始还是比较厚的，但上升到一定高度，便被苦海迎面出来的北风所打散，变成一种细雾状的东西，宛若云烟。

        但这些云烟，还是遮蔽不住足足几百里宽，然后向北一路延伸到可见冰山飘来之所的苦海。

        这是一片真正的大海，人为，或者说是巫为，龙为，都无所谓，但它就是一片大海。

        这一刻，张行收起了所有的倦怠，收起了所有对政治把戏的厌恶和烦躁，也收起了自己自以为是的历史脉络猜度。

        因为在这一片出现在晋地正北面的大海面前，不可能存在什么历史的绝对重合。

        而这，似乎也意味着，新的可能与新的故事。

        张行莫名想哭泣，说不清楚是哀伤还是感动。

        “张副常检是看到苦海后，开始思乡了吗？”齐王曹铭忽然笑出声。“怎么有点想哭的意思？我记得你是北地人？”

        “是北地人，但未必是思乡。”张行并未回，只是看海。“可能也有思乡……不好说。”

        “思乡就是思乡，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曹铭摇以对。“这里就只有你我，难还不好意思吗？”

        不及张行回应，这位齐王殿下复又若有所思：“确实未必，初时思乡，旋即心忧前途，继而国事，也是寻常的。进而思悼将士、友人、亲眷，感慨卫尚书，又有什么不可呢？倒是我狭隘了一点。”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张行几乎是本能想到了这句话，然后脱口而出。“人想哭的时候，什么不能哭？何必要求一个缘故？况且，下官终究没哭。”

        曹铭沉默了下来，驻不动，只是与张行一般去看海。

        一直到日落之前，巫族的船只几乎尽数离开，魏军派出队伍搜索进入海边，喧嚷声先起后落，二人方才停止了观海。

        “殿下，要回营吗？”夕阳下，张行认真询问。

        曹铭摇了摇：“辛苦张副常检，点个篝火吧。”

        张行苦笑，只能翻下，去拢了一些柴火，取出火石，小心点火。

        篝火燃起，两人一起坐下，而曹铭沉默了许久后终于主动开口：

        “张行，张副常检，张三郎，你知吗？自打我们杨柳林中重逢后，我其实一直在等着，咱们两人能私下如这般坦然相，了结恩怨……”